Wednesday, April 05, 2006

There r alwys things like tt.Things more impt than urself, than ur dreams. 我已忘了怎么飞翔了...

揭開自殺的哲學迷思 .林沛理

哲學的理性智慧未能解答生命之意義。我們只能用生之歡愉來克服唯心的死亡誘惑。

近日打開報紙,總看到自殺的新聞。飽受壓力的教師、與男朋友分手的少女、被家長責罵的孩子、長期失業的中年漢、發現丈夫有外遇的妻子、身患重病的老翁—在我們的城市,每天也有人嘗試結束自己生命。

法國存在主義作家卡繆(Albert Camus)說自殺是唯一真正屬於哲學範疇的問題。然而對一般人來說,自殺不是抽象的哲學課題,而是在日常生活中要面對的殘酷現實。自殺的新聞震動我們,因為它觸動我們內心深處一個時常蠢動著的可能性。

真的,只有像史賓諾沙(Spinoza)這類思想上的美學家—企圖站在生活之外,把生活當作景色來欣賞的冥想家—才會說自由的人從來不考慮死,只考慮生這種話。任何人只要誠實一點,並且對自己靈魂深處發生的事情有比較敏銳的感受能力,都大概會體驗過內心死亡天使的悸動。一個人即使多麼堅強,在他最孤單無助的一刻,也可能會想到用自殺來減輕負荷。當然,我們並非常常陷入這種可怕的「谷底經驗」(nadir experience)﹔但只要是正常人便一定會有「存在的焦慮」﹕先是不安地面對眾多選擇,然後承擔成敗未卜的疑懼,最後則是為錯誤與挫折而自責自怨。心理學家稱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為「日常生活中的輕微心理困擾」。在這樣的處境下,自殺的念頭成為現代人思想軍火庫裡一項武器,幫助他們對抗日常經驗的一切傾軋、隔閡以及缺陷。

由此看來,自殺的傾向並非植根於病態的精神失常或錯亂,而是潛伏於最普遍的人性和生命。現代文明不但沒有舒解這種焦慮,反而處處挑釁我們的死亡本能(death instinct)。德國社會學家韋伯(Max Weber)認為,現代化的主要過程,是不斷把人類生活理性化地組織起來。誠然,資本主義社會一切講求邏輯、效率,問題是邏輯、效率背後涉及多少人性的犧牲﹖城市人變成生產機器之中一顆隨時可以更換的螺絲釘、芸芸眾生裡一張蒼白難認的臉。他們日復一日地重覆固定的生活模式,從未接觸過自己存在的根本。在這個意義上,為數不少的城市人其實早已死了,靜靜地死在自己的內心裡。自殺一族不過是以比較吵鬧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吧﹗

在層出不窮的自殺方式中,最惹人遐想的是跳樓,不僅因為它展示了最大的決心和勇氣(是尋死的勇氣,不是求生的勇氣,如果可以這樣區分),還由於它豐富的象徵意義。資本主義扭曲了人與土地的關係,因此從高樓(資本主義的象徵)躍下,便很有一種回歸土地、抗議資本主義的絃外之音。在《文明及其缺陷》 (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)一書裡,佛洛伊德指出人類每向前邁進一大步,都會造成某種損失—犧牲舊有的安全感,製造並加強新的緊張。其實每天只要翻開報章,我們都可以看到「文明及其缺陷」﹕財政預算案公布、股市創新高這些大新聞佔據著頭條和顯著的篇幅,而自殺的報道卻幾乎是自慚形穢地瑟縮在邊緣毫不起眼的一角。從這個角度看,自殺是對不斷繁榮、不斷發展的社會的微弱抗議,是城市人發出的絕望的求救信號。

歸根究底,自殺只有一個原因—絕望,而一個人絕望,往往不是為了身外物,而是對他自己。我們最後無法忍受的,不是被剝奪了的財富、地位,甚至愛情,而是那個赤條條、空蕩蕩的自己。換句話說,自殺是唯心的、非理性的、反詮釋的,最終甚至是不可解的。旁觀者和局外人只能按自己的假設提供解釋和建構意義,沒有人可以了解死者在那段頹唐孤獨歲月的心路歷程。

然而自殺始終是社會難以接受卻又無法漠視的事實。因此,知識界和傳媒總是樂此不疲地為自殺提供方便、合理的解釋,企圖用理性來駕馭、馴服死亡。自殺新聞的顛覆性也在這裡—它提醒我們人類徹徹底底,也可以說是裡裡外外,是有限的。

尼采說我們只需要一個生存的目的,就可以找到一千個求生的方法。任何人只要面對生活本身,必然也面對死亡。倘若自殺的傾向是與生俱來的死亡本能,我想我們只能用生之歡愉來克服死之誘惑。哲學家的智慧只告訴我們,面對死亡,生命毫無意義。在這同時,千萬個對這些思想一無所知的城市人自得其樂地生活下去,買車買樓、結婚生子。很明顯,生命的意義必須在普通人的生活裡尋找,而不是在人類偉大的理性裡。

二十卷十二期 《亞洲週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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